575・暂时的分别

时间是 2006 年 1 月 20 日。

这个日历正是中国农历中的大寒，到了这个日子，也就预示着，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即将到来了。

即使是小城市这样靠海的城市，也下起了鹅毛大雪。

白色的雪花覆盖在所有的建筑物上，就像是披上了一件白色的大衣一样。

冷风从远处呼啸着吹来，在抵达火车站门口的时候，却被那从站内弥漫出来的暖流变成了暖风。

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，火车站中也依然是人满为患，甚至比平时的人还要多得多。

毕竟，春节也已经快临近了嘛。

不知不觉间，这已经将是苏雨晴在小城市中度过的第二个年头了。

林夕晨的手上拿着从黄牛那里高价买来的红色车票，耷拉着脑袋走在苏雨晴的身旁。

即使苏雨晴不断地说着话，也无法驱散那离别的气息。

苏雨晴和林夕晨的伤都已经好了，而林夕晨也将要离开小城市回老家了，当然，只是暂时的，等把钱给了她的父亲，再过完年，她又会回来的。

但纵然只是短短的半个月或者一个月，都让她俩互相之间依依不舍，哪怕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，明年还能见面，还能继续住在一起……

也无济于事。

火车的候车大厅里没有开暖气，但却比开了暖气还要热，因为里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，光是大家身体中散发出来的热气，就足够暖和了。

小城市的火车站根本就没有什么安检处，顶多就是拿了一种仪器在身上照两下就算完事儿，不像杭州的火车站，还有专门检查包裹的输送带。

林夕晨的老家距离小城市很远，而这个年代还连动车都没有，更别说高铁了，最快的车就是特快列车。

从小城市抵达林夕晨的老家，需要整整的两天时间，而且因为她的老家是在山沟里，所以下了车还得转车，最起码又是耗费掉一天的时间。

这一段回家的旅途，对于林夕晨而言，那可是相当漫长的呢。

火车站的候车厅人满为患，别说座位了，就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没有了，林夕晨和苏雨晴只能选了一个角落点的位置靠一下，等待着火车开始检票。

「呼，好多人呀……」苏雨晴撩了撩额前的刘海，随意地又找了一个话题，说道。

「嗯。」林夕晨点了点头，没有多说什么，只是又往苏雨晴的身边靠了靠，然后用那只温润如玉的左手紧紧地抓住了苏雨晴的右手。

候车厅中的热闹，似乎和她们二人无关，在她们的眼中，互相都只有对方而已。

苏雨晴和林夕晨对视着，时间也仿佛定格了在这一刻，如果可以的话，她们希望这一瞬间能有无限的长……

一对恋人的分别，哪怕只是暂时的，也是很让人揪心的事情呢，苏雨晴真的很想和林夕晨一起去，但又不想给她带去麻烦。

而且一想到今年的她，只能自己一人过年，就会觉得有些烦躁，只有一个人的春节，那又有什么意思呢？

就在这个时候，候车大厅的广播不适时宜地响了起来：

「从小城市开往…… 的 K1103 次列车即将开始检票，请乘坐此列车的乘客们排队做好检票的准备。」

时间再一次恢复了流动，刚才那一瞬间仿佛变得寂静无声了的候车大厅，再一次开始变得喧闹起来。

林夕晨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苏雨晴，那抓着苏雨晴的手依然没有打算松开的样子。

如果时间可以挪用就好了，那样的话苏雨晴就可以把以后的时间挪到今天来，让一分钟变成一个小时甚至是一天……

但是林夕晨终究还是要上车，所以终究也还是要分别的。

当广播再一次响起的时候，火车就开始正式检票了。

排成长龙的队伍开始向前移动，林夕晨也排入了那队伍之中，紧抓着苏雨晴的手终于是不得不松开了。

即使是在庞大的队伍里，苏雨晴也仍然能一眼就看到林夕晨的身影，她不断地朝她挥着手，向她道别。

「夕子姐姐，路上小心呀！」

苏雨晴大喊道，但是这大喊声却淹没在了嘈杂的候车大厅里，她的声音在这里，实在是显得太过渺小了，就像是落入大海中的一粒石子一样，顶多只是能激起些许的波澜而已。

林夕晨回头望向苏雨晴，想再作停留，却被后面的人给推着前进，消失在了人海之中。

过了检票口后，苏雨晴就真的看不到林夕晨了。

一种空虚和寂寞的感觉再也压抑不住，涌上了心头。

突然不太想回家去，因为回去了也还只是苏雨晴自己一个人，今天本来是要上班的，她是请了假出来的。

小城市在临近过年的时候，一下子就热闹了许多，许多人都从大城市里赶回到这里，和自己的父母过一个团圆的春节。

那些一整年甚至好几年没有回来的人们，拖着行李走在大街上，他们看向什么都充满了新奇和怀念，或许有一些东西还和记忆中的一样，而有一些，却已经面目全非了吧。

从火车站里出来，苏雨晴只觉得无比的疲惫，不是肉体上的，而是精神上的。

接下来该去哪里呢？

苏雨晴飞快地排除了回家这个选项。

但却想不好要去哪里，她无意识地走着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，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，竟然走到了一座公墓前。

这是小城市最大的公墓，而胡玉牛，就葬在这里。

大概是潜意识驱使着她来到这里吧。

在公墓的门口有一家冷清的小店，还开着门，贩售着各种纸花以及祭奠用的物品。

这个时候显然是不会有什么人来扫墓的，毕竟既不是清明节，也不是过年后的那几天。

或许除了守墓的人以外，苏雨晴就是这公墓中唯一的人了吧。

大雪下的墓碑没有阴森的寒气，反而能让人感到平静，一块块的墓碑林立，有一些还放着已经干瘪掉了的鲜花。

虽然平日里来扫墓的人少，但还是有一些人会来看看的呢。

苏雨晴顺着小路缓缓地走着，看着那些墓碑，想着当时这墓碑在立起来的时候，肯定会有很多人哭得很伤心吧。

这里的泥土里，浸满了那些人伤心的泪水。

但是许多年过后，那些人再一次来到这些墓碑前的时候，肯定已经十分的平静了。

时间能抚平一切的伤口，哪怕是当时觉得不可能愈合的创伤。

苏雨晴捧着在门口小店买的纸花，照着记忆寻找着安葬着胡玉牛的墓地。

她一排又一排地看过去，发现其实墓碑上的字有时候也是挺有意思的，就像是在读着一部又一部简短的个人传记一样。

「望爸妈在天堂能快乐安康，子秋易立」

「人死如灯灭」

「终时五十八岁，工作四十七年桥梁工程师……」

有些墓碑上的字很多，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其他人想对他说的话，或者他生前的故事，也有一些墓碑上的字很少，少得甚至有些简陋，仅仅写了死者的姓名而已。

终于，苏雨晴在一排又一排的墓碑中，找到了属于胡玉牛的那一个。

胡玉牛的墓碑也很简单，只是写了这是谁的墓，以及是谁帮他立的碑而已。

原本血红色的「胡玉牛之墓」几个大字，在这风吹雨淋之下，已经变得有些褪色，变成了淡红色。

在他的墓碑前有一朵梅花迎着严寒依旧自顾自地盛开着，即使面对这么大的雪，也依旧傲然，仿佛有一种不畏艰难险阻的气概流露而出。

这样的一朵梅花，开在胡玉牛的墓旁，也不知道是讽刺呢，还是一种期望？

讽刺他还不如一朵花坚强，期望他来世能如这朵花一样坚强……

胡玉牛的墓还是很干净的，虽然有积雪，但并没有多少，看得出来，平时他的父母也会来这里扫墓，最起码不会让雪把那墓碑都给掩盖了。

胡玉牛的选择到底是正确的，还是错误的呢？

如果他还活着，是会觉得更痛苦，还是感觉到快乐呢？

谁知道呢？

或许熬过了一次，还有第二次，一次比一次痛苦吧。

大概对于胡玉牛而言，死，真的是一个最大的解脱，也是一个最好的结局。

一个粗犷男人的身体里，住着一个娇弱少女的心，光是想想，就觉得够痛苦了。

要知道，胡玉牛最大的愿望，其实并不是变成女孩儿，而仅仅是能像苏雨晴或者林夕晨她们这样，像个女孩子呀……

这对于苏雨晴而言的痛苦事情，对于胡玉牛来说却成了一件向往，真的是可怜而又可悲呢……

苏雨晴轻轻地把纸花放在了墓碑前，微睁着双眼，轻声地说道：

「阿牛，愿你在来世能做一个真正的女孩子，做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女孩子，希望你能快快乐乐的，不再有那么多的郁闷和纠结……」

苏雨晴说着，却忍不住流出几滴泪水，落在那薄薄的积雪上。

「对不起…… 是我们没有关心你…… 如果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疏远，或许这一切也不会发生……」

「阿牛，祝你来世能实现自己的愿望……」苏雨晴伸手轻轻地拂去墓碑上的些许积雪，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，眼圈红红地离开了这冷清的公墓。

她在想，如果自己也有那一天，那么，会有人来祭奠自己吗？

……
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
PS：各地方风俗不同，胡玉牛家乡的风俗是骨灰埋葬的墓地和衣冠冢是分开的，骨灰埋葬的墓地在村子边，衣冠冢则在公墓里。

说法很多。

说法一，阴阳双穴，生生不息，可以让死者尽快转生。

说法二，在村子附近的是魂归故土，而在公墓里的衣冠冢则是因为公墓对于死者的灵魂来说比较热闹，不会寂寞（平时出来打个牌什么的，笑）。

说法三，骨灰墓的风水代表着未来投胎到什么样的人家，而衣冠冢的风水则是决定了转生后的发展前途，比如升官发财什么的。